惊醒,日复一日。年近二旬的青年,颏下汗珠滴落,呼吸时快时慢,显然被旧忆的梦魇惊得不轻。尽管“烈火焚身”的苦痛已过去十二载有余,但却从未自他的脑海里淡去。
周遭是一片破落的残垣,损坏的屋顶不断滴下泠泠雨水,打湿了青年沾满灰尘的斗篷。自上而下,他皆包裹得严严实实,只余双目微露,隐约可见瞳中光华。
即便连日大雨,冲刷水土,但此间依旧弥漫着焦臭与腐坏之味。青年方才醒转,便连咳数声,晃头站起。他察看屋外天色,见天已大明,雨势微弱,便负好行装,向外走去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方一出门,刺入他眼中的便是饿殍腐体,交相累叠,自西向东,绵延数里而不见头尾。飞蝇白虫逆雨而欢,与大批东逃的流民相糅共吟,一时难分孰为灵长,孰为蝼蚁。
青年自西而来,一路上慑人惨象屡见不鲜,然每见此景,亦倍觉心惊。时下战祸频发,庶民与虫豸无异,而戡乱之途,又不知远在何方。青年步入恸鸣的人潮,思绪中皆是哀懑。
忽而步声错落,甲片叮咛,伴着连绵不绝的惨呼传至青年身后。他立时循声回望,所见皆是骑乘机关枭兽的蓝胄步兵,约莫十数人,正在绯能机械的轰鸣声中奔袭而来,虐杀逃难的流民。(绯能:见注释)
千万流民霎时大乱奔逃,急向东涌。青年见状,下意识攥紧拳头,在狂进的人潮中静默回望,如河中顽石,稍显醒目。但略一顿促间,青年似乎想到什么,便又轻叹着松开手掌,继而转身向东,没入慌慌人丛。
然他尚未迈出几步,后方尖鸣忽起。青年凭风感应,发现一矢一弹,正向他倏尔钻来。
瞬乎须臾,只听“叮”声作响,火铳之弹已被猛然弹开,箭矢亦被青年接住,捏碎箭镞,抛于地上。而细看之下,火铳弹丸竟是分崩裂毁,被切作了两半。只见青年掌中翠绿幽然,却是凭空多了一柄剑形的竹条,而他以此为刃,竟是削开了玉钢淬制的步铳弹丸。
后方流民群中,有一携妻带女的汉子,此刻已背临骑兵,命悬一线。他瞥见青年之身手,便如抓住救命稻草,呼救道:“侠士救命!救救我们!”青年闻言,仅是略一犹豫,后方的兵士便以机关轮转的军刀向那人砍去。
刃口灼热,挥过处血影封敛,散发出滚烫焦臭。那汉子的头颅一如实心鞠球,飞旋抛转,直滚到青年脚下,面上还残留着惊恐神情,教人骇然。
青年凝望头颅,心头惊怒交加,胸口亦随之滚热翻覆。
兵士中领头之人大喊:“找那个披斗篷的,他有武备,定是大鱼!”
玉央南陆乱兵猖獗,时常纵马杀掠,鲜有流民抵抗,此番见到抵抗自保之人,登时来了兴致,便再不管奔逃的弱民童叟,驭起枭兽便向青年冲去。
然骑戎之威才起,当先一人的机关枭兽便齿轮易形,机括崩解,直将背上骑兵掷飞数丈,伤重当场。此类机关枭兽名为“镝苍”,以气矿“芒石”所产生的“绯能”催动,重达上千灵均,力可撼丘,且造价适中,易于装配,故为玉央南陆五州各军阀所喜,列为必备。
而青年身虽在数丈之外,却能以无形之力倾泻而下,压碎此等强悍军械。这般奇诡之力,霎时震住后队骑兵,但他们意欲减速观察,却也是为时晚矣。
青年抛出手中竹条,穿云巨力坼气裂空,立时贯穿一名兵士胸前的甲胄,将其胸内脏腑完全击碎,毙于枭兽之下。而其余兵士未及惊骇,那浸血的竹条又仿若自醒神识,在队列间飞荡狂舞,快若惊雷。刹那形影交叠,血花狂放,绽若绯色扶郎;机括散落,枭兽碎为残屑。
倏忽骤变,兵士待宰如羊,亡于惊怖。只余一人凶勇未销,惊恐间猛驭枭兽而来,欲作最后一搏。蓦然间,青年身前强光迸发,势成苍白之焰,尽裹此人躯体,将其完全吞啖。
黑灰散落,血肉无存,枭兽焦黑炭化,已成废铁。先前的万籁交奏,此刻皆归死寂。
劲风拂过,掀开了青年头顶的斗篷,只见他银丝如雪,垂束颈后,肌肤苍寡而少有血色。棱角分明的面庞上,除去尘土血渍,稀疏胡茬,最特别的便是那对光华流转的淡金色眼眸。
余烟之中,青年再驭奇劲,将稍远处重伤未亡的蓝胄士兵隔空吸到身前,扼喉悬在半空。那兵士见到青年样貌,瞳中满是惊恐,嗫嚅道:“你是……你是金瞳妖!”
他“妖”字才落,头颅便被青年以无形之力捏作血团,横死道旁,化作鼠蚁之餐。
历经险情惨象,又见到青年真容的流民们惊惧更甚,不约而同地噤声喘息,连退数步,有的甚至捂住了子女口唇,唯恐多发出半点声响,引来青年注意。
此情此景,青年心中已有预见,但真入眼中,却还是五味杂陈,颇为无奈。
这青年名为云朔,乃是世间极少见的“聆天者”,可牵引天珩之力,并将其转化为制驭周流的能量——元亨,其间玄奥神通,已非常人可循。但正因聆天者强横,世人多存妒畏,而他们最为显著的特征——白发与金瞳,亦成了坊间流传的不祥之貌,遂得蔑称“金瞳妖”。
雨声之中,云朔藏起竹条,穿好斗篷,将苍白颜色尽掩其下,而后徐徐转身,仿佛毫无悲喜,也不在意周遭事物。
“你那么厉害,为什么不救我阿爷?”一段清脆而稚嫩的煊人话语,带着颤抖的哭腔,砰然坠在云朔耳畔。这本是幼小女童的直抒胸臆,但此刻却又如同锥心的质问,让云朔停步怔立,不知如何对答。寂静之中,女童的母亲慌忙上前,捂住女儿干皱的嘴唇,用近乎哀求的哭腔颤声说道:“神人请不要生气,她还不懂事,请不要与她计较。”
云朔半晌未动,忽而阖目长叹,沉声道:“我非神人。乱世无情,想办法活下去吧。”
暗云低垂,雨幕倾落。云朔快步拔足,急向东去,即便踏入层叠的尸山,也未再放缓。
三日后,旻阳二州交界处,东南荒土,锋翎道。
自“靖炎之役”以来,宣阳义军内部逐渐分裂,合有大小军阀三十余支割据在玉央南部,互相攻伐,战端不休。为划定地盘,大多数军阀皆高筑边墙,以时断时续的“长城”之景将万里山河扯得支离破碎。
其中,界墙之间还留有大片无主的土地,名为“荒土”,乃是各方有意留出的战略缓冲。而因这些地带无人看管,便也成了大量无家可归,脱田逃赋的流民所可栖居的最后一处家园;又或者,是他们逃出玉央的最后一条生路。
但在炎北一战后,乱世之象愈发混沌,天珩之力亦渐转晦暗,常使更多兽类转化为妖异之物,盘踞山林之间。而荒土之地无人管束,资源匮乏,众多流离此地的生民为求自保,便常常结成匪帮贼众,以杀掠来往之人,夺其财肉。
故这墙与墙之间的法外之地,亦是凶祸不断,尸横遍野的死寂之地。
其中,玉央东南之处便有一处偌大的荒土,地势高低错落,复存两条南北纵卧之山脉,极为险峻。山谷间仅余一条千年前的官道可供通行,此路因山势之故由宽至窄,聚川原而成罅隙,形如锋矢,又似翎羽,遂得其名“锋翎道”。
云朔穿行其间,手中竹条鲜血滴落,腰间系带嫣红一片,挂着许多怪异耳朵。一只赤毛鬼相,面目可怖的怪物,正在云朔元亨之力的强压下哀嚎惨呼,不消半刻便五内爆裂,绝了气息。云朔则轻挥竹条,斩下其耳,悬于腰带之下。
荒道旁,一个背倚树木的中年汉子连拍双掌,叫好道:“厉害!不愧是‘晴安老楼’里怪力第一的黄眼珠子人,当真是干脆利落,老子每次看都觉得过瘾!”
云朔收起竹条,沉声道:“事我做完了,你的全注舆图呢?拿来。”
中年汉子掏出一块环形物事,递给云朔道:“拿去,都在这里面了。”
云朔摇头道:“这不是舆图。”
中年汉子一脸无奈,笑道:“不是,老弟,这都什么年代了,哪儿还有纸图?”
云朔目光冷峻,元亨之力不驭而发,凛声道:“货不对板,你是嫌命太长?”
中年汉子见他展露神力,却也不慌,只平静道:“别急,灵格简单得很,比你存一堆纸方便多了,来我教你用。”他说着便拽起云朔左臂,在他腕上戴好这名为“灵格”的物事,又自顾自地讲了一遍启动法门,各机括用途,最后轻触一下,将周遭山川地图以显影之功能投映地上,得意道:“看到没?这可是军用货,这片荒土一切地形、险要,甚至各方聚落,祸兽巢穴,都在上面。”
云朔被他一番折腾,倒是愠而不发,细察地图后道:“你这投影的舆图不是全注,没有暮妖和灵魔的巢穴标记。”
中年汉子惑道:“标这玩意儿干什么?当兵的也不不敢招惹这些祖宗啊。”
云朔闻言,一双金色眸子冷冷望来,虽不怒而尽显其威。汉子忙道:“行,我给你找找补充标注的红据,最多三天,一定找齐给你送来。”(红据:以芒石为储存介质的信息)
云朔道:“半天。”
汉子故作为难,猛拍大腿道:“我说老弟,我罗老三办事儿都是讲速度的,能快绝不拖,三天已经很快了,再加快也得给两天啊!”
云朔并不理会,将一串耳朵抛在地上,径自向北离去道:“入夜,我再召你过来。”
这唤作“罗老三”的汉子见状大急,扬声道:“不是,我说你这死黄眼珠子人,你说你来玉央也一年了吧,我骗过你吗?你就这么欺负我?每次用你那个什么‘珩道’破符,隔个大老远的把老子拉过来,搞得爷爷脑瓜子嗡嗡疼,想吐!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卖力气的?喂!听见没?我说你个没心的貔貅,吃人不吐骨头啊!”
罗老三一通骂完,但云朔身影却已行远不见。他气急跺脚,悻悻回头,却见云朔又站在他的面前,令他大惊道:“妈的!你小子有病啊!吓死老子了!”
云朔道:“你方才让我杀的这些‘妖物’,他们既非祸兽,更非暮妖。究竟是何物?”
罗老三稳住气息,如实道:“这个我还真不知道,这东西最近才出现,上家也不让问,我估摸着就是祸兽的新品种,没啥稀奇的。”
云朔摊开手掌,其中正有“妖物”的赤色毛发,只听他道:“虽然经过外力易色,但这分明就是人发。”
罗老三惊道;“哎哟,真的?你可别吓我。”说至此处,他转身指向西北道:“你这么一说,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从左刃山方向来的,传言那边有大暮妖,都没人敢去。”他说罢再一回头,眼前却已没了云朔踪迹,令他气道:“他妈的,这死黄眼珠子人,每次都跟山洞里的蝙蝠一样,没头没尾!”
峦壑交错,山道断续,云朔飞影叠形,于岩缝残路之间向上攀行,不消片刻,便已接近这“左刃山”的峰顶。他侧望深谷,只见山壁嶙峋,隐有残骨腐体乱陈其间,缀出诡然之色,
当下忖道:此地栈道失修恐已数百年,东侧谷底又有旧路可走,这些人舍易求难,却是为何?
他回望峰顶,以元亨之气勾连天珩,感应周流,忽觉其境异乱森然,晦明失衡,又似有汹汹邪炁自那山巅下的一处洞寨内涌出,更添几分骇人可怖之色。
云朔拔足登山,旋即便至山顶,却不见洞寨,只见有两名作樵夫打扮的汉子默立于前,模样甚是怪异。
而那二人见了他的样貌,也不似寻常人一般惊恐无措,反倒目光游离,呆怔无话,教他惊疑丛生,当即问道:“此间山路险阻,草木荒芜,二位何故要来这无利可图之绝地?”
二人依旧面目呆滞,毫无回应。云朔凝察细听,发现他们既无心跳,也无气息,但周身经络却是运转如常,非生非死,骇人不已。
正自思忖间,洞口的“樵夫”忽而挥舞柴刀,向他嚎叫攻来。云朔轻巧避过,借势一踢,便将其中一人击飞数十灵尺,身子断作两截,嵌入山石之内。(灵尺,简称尺,玉央灵王朝所制长度单位,同一米。上文中“灵均”亦为重量单位,同市制一斤。)
见此惨状,另一人竟也毫无畏惧,转而匍匐地上,反曲关节,如蜘蛛般游移爬动,尖啸似鬼而来。云朔稍释元亨,无形气劲登时压断此人四肢,迸出数道黑浓血浆,令其惨鸣不止,却也勉强留住了他一条性命。
云朔扣住其头,俯身探查,发现此人五内俱腐,早已身亡,全靠寄生于颅内的奇异虫豸和布满周身的墨色汁液维持人貌,谓其妖鬼尸傀,亦不为过。
探明所惑,云朔按杀此怪,取出其颅内小虫。他正欲端详辨别,那小虫却已感风成灰,躯体全无,而洞内忽又奔出数十个农人模样的怪物,齐齐向他攻来。先前断腰而亡的“樵夫”也从岩石中蹦出,拖着半截残躯咆哮爬行。此刻,它的皮色已转为漆黑,发色亦染为赤红,和云朔在山下所杀的“妖物”可谓分毫不差。
见此情状,云朔毫不停顿,手中气劲流转,化元亨为炽烈,射出一道苍色流火。这银白烈焰吞啸而出,灼热非常,无论筋骨皮肉,山岩土木,沾之即燃,燃即成灰。不过须臾一闪,此地除去黑灰焦臭,已再无半个妖影。
云朔收敛威能,探查四周,发现有一处岩壁暗藏纹饰,复有元亨流转,却是布置着一个极为简单的天珩术法。他双掌合十,小驭气劲,此块岩壁便应势消无,现出一个幽深无底的洞窟入口。
云朔虽有疑虑,但仍走入洞内,边走边忖道:布置镜花术,转化已死之人为从属,先前从未听过有这等本事的暮妖。即便有,但这些农人毫无元脉,怎可能承受“月符”咬噬?
洞寨之内,天光不存,烛火微弱,偶有忽隐忽现的虫豸快速爬过,留下半道残影。情境纵然诡异,但云朔却从未感应到半点暮妖的气息,反而越是深入,便越是出现许多人工修筑的痕迹:从开凿器具到大型升降机,从玉钢缆车到通风装置,甚至是重型的绯能器械,此地一应俱全,浑不似妖兽巢穴,倒更像万人共居之处。
云朔行了半晌,忽听水声轰隆,直至转过一处岩壁,便呈豁然开朗之貌。本该狭小局促的洞窟,却有百尺之高。一条山中大河由此而分,化作瀑布飞流而下,驱动着二十余个巨比鲸身的玉钢齿轮,炼出磅礴绯能。
齿轮之旁,砖石垒叠,楼城雄阔,数十面银辉灿灿的悬山顶绵延而下,缀为绝景。
山腹之内,暗藏宏伟要塞,云朔虽叹于其工,亦不免加重惊疑:若此地并非暮妖筑巢,那这“赤发妖物”的背后,只怕是更加晦暗的事实。
念及于此,云朔加快步伐,向那城楼靠近。水厝堡影之间,烛光浮动,城楼上银芒骤生,数十支箭矢倏忽射来。云朔驭使气劲,将箭镞尽都调转拨回,而后便听“叮”声连连,想是射中了什么坚硬之物。
下一刻,城楼阴影之内巨响陡生,现出一个高约四尺的硕大人影。只见那人纵身一跃,从城墙上重重落下,砸出一片烟尘。
定睛再看,这“巨人”的全身皆为玉钢所造,大小齿轮飞转不停,却是个机关兵偶。
烟波浮动,晦明融散。机关兵偶敞开风道,排出内炉热气,继而足下猛踏,挟风卷尘,直扑云朔而来。
云朔直面其冲,右拳发力,与兵偶巨大的玉钢之拳撞在一起。只听崩崩巨响,兵偶从拳至肩,整条右臂俱被震得粉碎。然机工不知痛畏,它转而以左拳击来。云朔轻抬左掌,单以手背便将其力卸下,而后反拨其力,调转元亨之气,又将它的左臂扯作铁屑。
失去双臂,兵偶威势大减,云朔唤出竹条,气驭其动,须臾间裹雷掠闪,又将它自双股处一击斩断。
兵偶躯体坠落,万籁归寂。云朔拔下其头,取出了机括之间微光荧动的芒石。他正欲用灵格探查一番,却忽听城楼之上传来人声:“这兵偶的灵据感风即毁,不必看了。”
云朔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着暗紫襕袍,衣缀麟雷之纹的官样男子立于城楼之上,正向他喊话道:“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金瞳妖都有本事。有何疑问,来公廨说吧。”
话音方落,城楼大门应声而开,说话之人亦徐徐转身,退回阴影之内。
望着门后幽黑深邃,不可辨明的混沌,云朔收起竹条,信步走入。
高垣之内,坊市赫然,正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山中城镇。然城中死寂无声,已再无一人,只有积了少许灰尘的瓶罐器具散置各处,隐喻着此地不久前的繁华。
城内中轴最北处,便是一间状如帝王居所的宏伟公廨。
此楼高至洞顶,足有二十灵尺,开约百间,银瓦铺成的庑殿顶下,有煊文隶书“左山廨”三个大字,委实太过奢华。
云朔推门而入,所见并无庙堂公干,而是数不尽的牢房与绯能器械。其中牢房大多空置,仅有零星几间还有人影,而牢中之人见他前来,也是木然处之,鲜有反应。
先前那紫袍官员正坐于堂内,见云朔前来,笑道:“时隔许久,左山又见金瞳,不易啊。”
云朔冷笑道:“不易?布置‘镜花术’这等入门小技,不就是为了钓聆天者的鱼?”
紫袍官笑道:“别说这么难听,请你进来,只为做客而已。”
云朔哼道:“做客?不敢不敢,若和驭虫害人,取尸作妖之辈为伍,那这‘金瞳妖’的诨号,怕是要刻进我骨子里了。”
紫袍官摇头道:“害人?错了!能成为对抗青魔之王师,是他们莫大福分!这些人生前不过是为一顿饭就可以贩妻食子的低贱流民,我令其化为天兵,岂非胜造浮屠?”
云朔沉吟道:“可惜,说得再好听,那身紫皮也遮不住你里子的臭味。”
紫袍官讽道:“怎么?难道你一个为天下所不容,为世俗所憎恶的妖怪,特意寻来此地,就是为了装圣人不成?”
云朔道:“我非特意前来,你外头荒土的屁股没擦干净,这鬼城也藏不了多久。”
紫袍官扬声道:“所以呢?你要来做什么?替天行道?还是索财于我?”
云朔蹙眉道:“我本为寻暮妖而来,可惜,现在只找到了一半。”
紫袍官惑道:“何意?此地虽旧有暮妖,但早已被肃清,怎可能还有一半?”
云朔冷笑道:“因为我没找到那个‘暮’字。”
紫袍官沉下面色道:“你个妖物,竟敢反蔑本官是妖?”
云朔沉声道:“妖兽为祸,全凭本能。灵长为祸,却多阴谋算计。谁轻谁重我拿不准,但脏肯定是你更脏。既然我未寻到暮妖,那现在杀个人妖,也可算作回本。”
紫袍官先是一怔,而后放声笑道:“上次有人这么自恃勇武,自诩公义正道,也是一个金瞳妖,还是个漂亮的女娃,你可知她最后是何下场?”
云朔平静道:“你活着,她死了。”
紫袍官笑意不减,面上又添狰狞。他按下桌上机括,殿内地板便霎时收缩洞开,令云朔坠入地下,为黑暗所吞没。
重力汹汹,拖着他直下数十尺。然他气驭元亨,身形未乱,须臾间足下发力,稳稳落停。坠落的力道将地面崩开,以他为心,竟是碎成了一圈残乱的蛛网形状。
云朔拍拍斗篷,自语道:“都多少年了,这些人就不会换一招?”此地幽深无边,天光晦暗,除去弥漫不散的腐坏恶臭,几乎难以感应到任何物事。然云朔勾连天珩,非同常人,无光无声之处,亦能明辨周流,通察万物。
幽暗之中,但见他一双眸子变得通亮,便如虎豹之瞳,金芒熠熠,醒目非常。
周遭暗影浮动,低吟恸鸣,磨牙蹭爪之声此起彼伏。蓦地,一只赤发妖鬼扑咬而至,却被云朔抓住脑袋,发力扯为碎屑。
血影弥漫,刺激了更多妖鬼。刹那间,它们便如着魔一般,尖啸着涌向云朔,其数可怖,足有数百之多。
云朔唤出竹条,气转元亨。
看来这诡异骇人之地,注定要由他再添绯色,以祓万邪。
天珩神力之下,一双金瞳,灿如烈火。
公廨大殿之内,紫袍官员端坐案前,听弦闻香,煮露煎茶。
比之方才,他身旁已多了数十人簇拥,除去乐师和舞姬,仍有僚属二人在侧蝇聚。其中挨他最近之人贼眉鼠耳,目光狡黠,着绯色襕袍亦难掩其猥相。只听这人道:“枢台高明,瓮中捉鳖。有此獠之尸身,不愁研断再无进展。只可惜啊,它是个男的。”
紫袍官抚须道:“怎么,吴世桐,上次还没玩够?那个金瞳妖小女娃,可是被你活生生玩儿死的。本官自诩狠辣,但见了你那些玩法,也是自愧不如。”
这唤作“吴世桐”的绯袍官狞笑数声,正要答话,却被一旁的同僚抢先道:“行了吧!我说吴长史,不,我再叫你一声挺材兄。我们来此地,行这有违天道之事,是为了驱除青蛮,复兴大灵!而不是发泄兽欲,不要本末倒置,更不要沾沾自喜于秽事!”
吴世桐闻言,怒道:“哎,狗日的黄瑜裁,你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!抓人杀人,哪一样你没参与?你明着怼我,实际上是对我们王枢台不满是不?你这货,其心可诛!”
名为“黄瑜裁”的官员蹙眉红面,咬牙道:“你!满嘴粗俗,还直呼我名!你简直不可理喻,俗不可耐,满心污秽,腌臜不堪!”
紫袍官拍案截道:“行了!你我几人皆是大灵臣子,何必同室操戈?当务之急,是解决绯兵狂性不收,肌骨脆弱之庎,而不是争德、争名、争利、争对!明白吗?”
二官对视一眼,悻悻止争。吴世桐再对紫袍官道:“枢台勿忧,这次的金瞳妖比上次的小妞可要厉害不少,他才进洞内,天读仪便报了顶数,有他作料,何愁庎癣不除?”
紫袍官蹙眉道:“既然读了顶数,你就不怕此地之物制不住他?”
吴世桐欠身应道:“枢台明鉴,金瞳妖强横,无非是靠蛮力和愈伤之能,但下层的蚕室可是下官精心布置的,足有六百个绯兵。金瞳妖再能愈伤,也远远赶不上受伤的速度,想想上次的小妞,才坚持了半刻就大喊饶命,这小子就是神仙,想来也没办法。”
紫袍官浅笑拈须,忽而听到异响,蹙眉道:“等等,下方可是有什么动静?”
吴世桐再道:“枢台勿虑,不过是那小子垂死挣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地板处巨响骤起,登时崩开一个裂口,一具焦黑的妖鬼尸身被巨力抛至空中,而后竹条飞驰,钻入它胸口向下急坠。紫袍官不及反应,连桌带人俱被砸中,一旁的二人也被冲力震开,身上满是碎木。
剧变突至,惊得乐师舞姬四散哄逃。而殿中正北,那紫袍官已被碾成了一滩肉泥,除去那身华贵襕袍,再看不出半点人形。
云朔自裂口中高跃而起,稳稳落地,平静道:“垂死挣……什么?。”
他此时浑身血污,满面赤浆,斗篷也已完全染作了暗红。纵是远观,那金瞳流光大盛,亦如修罗在世,足教人颤栗不安。
吴世桐倚墙半卧,嗫嚅半晌说不出话,倒是黄瑜裁强忍疼痛,站起怒道:“你这妖魔,你好大的胆子!妄杀从一品朝廷大员,你找死!”
云朔道:“以强噬弱,乱世之则。你们玩农人的命,我玩你们的命,天经地义。”
吴世桐惊心难平,哆嗦道:“你……那绯兵……”
云朔隔空施力,元亨气劲便将地板完全扯开,现出其下事物。
二官依此望去,只见原本深阔的地下空间已然密密麻麻,摞满了残缺不全的妖鬼尸身,其最高处已齐平于地面,而这空洞深有数十尺,不知要叠多少层才能绘出这般情景。
云朔向二官走去,边走边道:“你们这些蝇豸确实不笨,至少知道深幽之处天珩微弱,聆天者决计跳不出来。但你们也不够聪明,没想到几百具尸身足以垫脚。”
吴世桐已近乎晕厥,忙向黄瑜裁道:“璞仁兄弟,快把后招都放出来!”
黄瑜裁犹豫道:“可那物尚未准备妥当,贸然……”
吴世桐大喝道:“难道你想死吗?”
黄瑜裁亦知别无他法,只得按下手腕上的灵格机括。霎时间,大殿顶部榫卯游移巧动,交错相叠,开出了庑殿顶下的一处暗室。
五道黑影自暗室中闪出,直扑云朔。云朔忙飞步疾掣,同时唤回竹条,隔空反刺一招,然那当先的黑影肤甲坚硬,更胜玉钢,竟把竹条的刺击生生弹开。
云朔就势后撤,令竹条悬空于身旁,蹙眉叹道:“你们这逾制的破殿,真能藏东西。”
来者为五名黑甲兵士,个个四肢修长,身形佝偻,鬼神傩面嵌入其肤,与其双手所持的漆黑矛戈同蕴绯色微光,显得更加凶诡慑人。
领头的兵士虽已略失人形,但仍能看出是个挺拔女子,云朔似是从其含糊不清的低吟中听出什么,阖目叹道:“想来他们说的便是你……”
言语之间,元亨气劲流转,势成汹汹烈风,环绕在云朔周身。只见他脱去浴血的斗篷,现出一身破烂陈旧的札甲,其甲片色泽不一,大小不等,几无防御功能。但每块甲片上隐约可见的篆体刻文,似乎又在暗诉着一段不凡的往事。
风鸣中,黑甲兵士齐声嘶吼,向云朔舞矛攻来。
云朔从容闪身,不让锋刃触碰到甲片分毫,而后摆开架势,运拳反击。只见其步如磐石,臂动如电,拳路章法严密,却又变幻不停:时如烈日直射,时若海流暗涌。直将天珩万象与五体驰动嵌合为一,释于元亨。
不过半刻功夫,三名兵士的甲胄已被拳劲击破。而沾染绯色的竹条依旧悬停半空,似在静待时机,以展神威。
一旁的吴世桐见云朔全意搏杀,无暇他顾,当即抽出袖中短刀,刺入黄瑜裁的左胸。
鲜血急涌之间,黄瑜裁瞪大眼珠,口唇张合,想是难诉其惊。吴世桐道:“璞仁老兄,可别怪我心狠,要是让你活着,你肯定会跟御史说,是我设计的陷阱没关住金瞳妖,害死了枢台,那我可就全完了。你就先一步下去,好好陪你的亡妻吧。”他说罢将短刀拔出,冲着黄瑜裁颈上连刺数下,直到其完全断气,方才启动殿北的隐秘机括,由一处甬道溜之大吉。
吴世桐遁逃之后,此间立刻地动山摇,瓦石悬危,榫卯窗棂之间亦渗出大量青蓝汁液,嗅之如墨,绝非常物。
领头的黑甲兵立时堵在门前,并舞双手矛戈,似在阻绝云朔退路,以达玉石俱焚之效。
云朔深知不可久战,当即箭步奔跃,破空而出。气流为其力所聚,转瞬迸开,爆出轰鸣裂声。不过刹那一息,嫣红竹条飞入其手,易形换影,撞在黑甲兵士的胸口。
流光横掠,一闪即必。黑甲兵士自胸口处一分为二,瘫作尸骸。云朔半刻未停,手掌中银光飞旋,电流紧缠,倏忽间一念四动,又将其他四兵尽皆斩灭。
晦暗无声,但留寒芒。定睛再看,云朔手中的“竹条”,此刻已变作了一柄通体黑亮,直刃无镡的环首横刀,其间电光流转,隐有麟虎啸歌之鸣,堪为神物。
眼见青蓝汁液已近足底,云朔抢步而上,削下领头黑甲兵的一片鳞铠,随即跃出此地。便在他出门之刻,殿中机括释出流火,以蓝汁为燃料,吐纳之间便吞啖了这银瓦大殿。
承此机括运转之故,左山城中建筑接连垮塌粉碎,坠入山腹大河。云朔奔出城外,却见来时之路已然崩毁殆尽,当下只得攀上不断解体的二十余个巨大齿轮,凭着足下灵动胜猿,点转游移之力,向着顶处的一缕天光飞攀而去。
半刻未满,巨大齿轮从头到尾,尽数裂解。云朔近于顶处,尽发手足气劲,以横刀劈开坚石,破岩而出,终是见得了久违的阳光。
然山势陡峭,齿轮毁落亦引发山崩。云朔才出幽洞,便又踩着落石向下疾滑。偏在此时,岩缝间黑影顿生,无数控尸怪虫与名为“绯兵”的赤发妖鬼借着山崩四面涌来,以万千之数附于岩壁,挡住了云朔下行之路。
云朔一面梭步滑行,闪转于崩落山石;一面吞吐元亨,持刀劈斩。但闻风萧雷鼓,又绘惊影叠形,刀光顿挫间,他于怪丛中生生扯开一道口子,安然跃入山脚平缓之处。
他本欲待在高低落差之间,避过滚滚如瀑的山石,但他目力敏锐,瞥见稍远处人影丛丛,分明有百来人的流民队伍在一处河畔休憩,倘若放任石块冲击,只怕涂血惨剧,就在眼前。
云朔犹豫不决,心中猛地响起那声稚女的哭问:
“你那么厉害,为什么不救我阿爷?”
他非渡世圣人,但亦知力所能及,亦求问心无愧。
银丝飞荡,神光游猎。云朔奔行如电,追上落石,以周身元亨尽遣无形气劲,左右抛开眼前石块。但山崩之力非同小可,坠岩数量亦多如汪洋水滴,阻之不绝。不消片刻,云朔便觉气息瘀滞,后劲难续,吸纳提炼的天珩已渐渐不及元亨消耗之速。
但身后流民的惊恐哀鸣之声已近在耳畔,他不及多想,以元亨气入横刀,召出一道环绕五体的巨大残影。
这元亨之影若有若无,似豹仿虎,一瞬吟啸猛进,竟将前方落石尽数震碎,向左右四散开去。轰天动地的山崩,便这般止于飞尘石屑,残烟一片。
云朔耗尽余力,撤回神威。横刀飞入其破烂革带之内,又变回竹条模样。
他长纳一气,调整内劲,极力压抑晕厥之感。他本欲避开人群,觅地恢复,但忽觉被人以火铳顶住背脊,再看四周,已有三名穿戴绯能重甲的兵士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,各自手持铳刃,将他死死围住,而他身后轻语慢捻,传来一道柔和女声:“敢问这位聆天者,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?”
【灵经:名词释义】
绯能:内藏气体的矿石“芒石”所产生的能源,自定元1785年开始被运用于机械技术,其能量巨大,成本低廉,但污染亦强。芒石提炼后会发出红光,故称其力为“绯能”。西方则称之为“勒仑The Renergy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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